孩子问我，太阳是什么颜色的。我张了张嘴，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来了。

在新德里，这算不上一个笑话。十一月的风刮在脸上，没有凉意，只有一股子烧灼感，像是有人把一撮细沙混着铁锈撒进了你的喉咙里。街上的人越来越多，他们没喊什么，也没推搡谁，就是静静地举着牌子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：我想呼吸。就这么几个字，戳得人生疼。

这种疼，已经成了这座城市季节性的一部分，像一种慢性的绝症，每年冬天准时发作。一开始只是咳嗽，后来是头疼，再后来，你开始习惯每天早上醒来先看看手机上的空气质量指数，那个鲜红的、动辄飙升到五六百的数字，决定了你今天敢不敢开窗，孩子能不能出门。世界卫生组织的文件里说，这相当于每天被动吸上几十根烟。数据是冰冷的，但肺是温热的，它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。

今年好像特别糟。街上走几分钟，眼睛就涩得睁不开，感觉有一层无形的膜糊在眼球上。很多家庭的空气净化器开始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，发出低沉的嗡鸣，像是在为这座城市苟延残喘的肺伴奏。学校停课的通知，也成了家常便饭。大家心里都清楚，这不是什么天灾，是年复一年的人祸，早就看见苗头了，可就是没人真正在乎。

问题是，为什么每年都这样？原因早就被分析得明明白白了。冬天冷空气下沉，污染物跑不掉，这叫逆温层，像个大锅盖。锅盖下面的料就丰富了：周围邦农民烧秸秆的烟，城里上千万辆汽车吐出的尾气，工厂烟囱里看不见的魔鬼，还有永不停歇的建筑工地扬起的尘土。这些东西混在一起，就是我们每天呼吸的空气。说白了，每一个环节都有解决的办法，每一个源头都有能掐断的可能。

但现实呢？那些解决办法都在文件里，在新闻发布会上，在官员们听起来永远正确的承诺里。真要落实，就变成了部门之间的皮球。中央和地方各说各话，环保部门和经济部门互相掣肘。农民烧秸秆，因为没人给他们提供更经济的处理方式；工厂继续排，因为罚款的成本远低于升级设备的成本。至于街上跑的车，公共交通要是有用，谁愿意堵在路上吸毒气？

所以，人们走上街头，不是一时冲动，是真的受不了了。很多来抗议的，都是带着孩子的父母。他们不是什么活动家，他们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在一个有太阳、有蓝天的下午去公园踢踢球，而不是从小就认识PM2.5这个词。他们的诉求简单到卑微，只是想活下去。这种无力感，比雾霾本身更让人窒息。

政府当然也行动了。比如，临时搞个单双号限行，洒水车在街上转悠，甚至还试验过什么人工降雨。这些动作看起来很热闹，但懂的人都明白，这跟拿个水盆去扑灭森林大火没什么区别，不过是做给媒体看的样子货。污染的根子，那些高污染的企业，那些落后的能源结构，那些畸形的城市规划，谁敢去动？

不少专家都拿中国举例子，说北京也曾深陷雾霾之苦，但人家花了大力气，关停并转了一大批污染企业，强力推行清洁能源，才换来了今天的蓝天。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，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。这种决心，在印度，似乎比清洁的空气还要稀缺。这里的环保政策更像是一种表演，污染来了，演一下；风来了，戏就散了。

社会上，人们的观念也还没跟上。很多人一边骂着空气差，一边继续开着大排量的车出门，觉得治理环境是政府的事，和自己没关系。这种割裂，让所有的政策都显得那么苍白。当呼吸都变成一种需要争取的权利时，一个国家的发展听起来就像个笑话。新德里的雾霾，或许过几个月会随着季节变化而散去，太阳也总会再露出来。但只要那些深层的问题还在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，就得永远为下一口干净的空气而挣扎。

别再等了，问题不会自己消失。治理空气不是一句口号，是责任。如果莫迪政府还想让人们相信点什么，就该从现在开始，把呼吸权这三个字，刻在心上。而不是等着人们一次又一次走上街头，用自己的肺，发出最后的抗议。